守塔人
守塔人 娜昀
这或许并不是一个美丽的故事。
少年的眼睛像那轮明亮的皓月。
他终究是分不清，隔着那茫茫的雾霭，还是灯塔传来的幽暗灯光。
他终究还是分不清。
这该是自己冗长的梦境，或许在又是隔着那个深海的梦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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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0.
四周越来越冷了，被侵蚀着四肢百骸的海水一次又一次地席卷着，肺部涌入的冰冷液体。
似乎是有一片船体的残骸将自己整个掀翻，刚吞了安眠药的身体再也使不上力气，只能任由这海洋一点一点地将自己吞没。
周围再也没了声响。
他终于挣扎着睁开了自己困倦的眼皮，望着那隔着遥远海面的唯一一点光亮，眼底是说不清的痴情和婉转。
今晚的月亮真的好圆啊……
郑在玹呢，他有想自己吗。
早知道不应该出来这一趟了。
在坠入深海前，董思成最后一次这样想着。
01.
彼时的月亮已经没有那么明亮了，董思成无力移动自己倦怠的身体，只是眼睛注视着那汪明月，贪婪地吐息这周围的空气，酥麻的感觉传到了身体的每一个角落。
他想，自己应该做了一个梦。
而现在的这一切，都是假的。
"醒了？"少年的声音带着清冽和温柔。
他略微有些费力的转头，紧接着看到了一双堪比那月亮的眼睛。
柔而不媚，似多情又似无情。
大概是联想到自己现在落魄的样子，又或许是这种死而复生的感觉并没有带来意料之中的喜悦，董思成没有开口。
"喏，你看。"少年也不在意，他望了望辽远的海面，指着远处的一块凸起的暗礁。
"我是在那里捡到你的，你就被那样挂在上面，看上去很疼。"
那个时候的天空只挂着几颗单薄的星星，好像风一吹就会掉落下来。小海船上的灯孤零零地点着。
董思成顿时感觉浑身生出一股乏力的疲惫，被少年搀扶着坐了起来，却笑着摇摇头。
"可是你捡我回来有什么用呢。"
"啊……这个嘛。"
"大概你是星星送我的礼物吧。"
02.
罗渽民是个从小在海岛长大的孩子。
从小的时候开始，他便每天随着父亲一起，从伴着咸湿味道的海风中醒来，点亮昏黄的灯，然后仰望着迷蒙的海上。
父亲孤身一人的背影总是伴进他的数百个梦里。
他就在这样一方安宁又平和的环境里，沉默地成长着。
"父亲说，我们要守着这座灯塔。因为总有人会看见的。"
"他们会在一个黑暗的夜晚，彷徨到找不到方向的时候，找到我们这颗海上的星星。"
面前的少年笑的温柔又腼腆，董思成静静地听着，揉了揉酸痛的肩。
海风从隔着深蓝夜色的另一边吹来，灯塔投射下几分光线。这场面干净到有些不可思议，连带着出现这个念头的时候，董思成在心里狠狠嘲笑了自己。
得了吧。大概又是什么格列佛游记。
他不排斥这种看似伟大的英雄主义，只是觉得终于有点傻。青春是个多么美好的词啊，自己追逐着郑在玹几年，说没就没了。
这样的孤独守望，换做自己，一定是不甘心的吧。
"不觉得害怕吗？"
"什么？"少年微微侧过头，不谙世事的模样让他有些心动。
董思成抹着眼角快要泛滥出来的笑意，拉扯出一片阴影。
"喂，你叫什么名字？"
"嗯……罗渽民。你呢？"
"呵，小屁孩。不告诉你。"
03.
手机在晾了好几天以后总算能恢复正常开机状态，可惜的是海岛没有信号。
董思成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悲哀。
即便是现在这个时候，他还想着郑在玹有没有担心自己的消息。屏幕上的人笑的温柔无比，董思成看着看着，双眸莫名地快要生出泪意。
想当初的自己，也就是被这样一个笑容，纠缠拉扯着，而后深陷了进去。
"你很喜欢他吧？"
思绪突然被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打断，董思成下意识地惊跳起来，转身不忘抚去眼角的水汽。
少年还是那样微笑着，没来由地和郑在玹重叠了几分模样，然而董思成的眉宇间却生出几分难堪。
"你知道什么！"
罗渽民笑笑，没再说话。
因为刚刚那个眼神，分明就和父亲望着海面时的表情一模一样。
父亲离开海岛的时候，他只有十二岁。
那是一个很暗很暗的晚上，出奇的，那天父亲没有点亮灯塔。他只是和往常一样，陪伴着自己入睡。
然后在他睡着之后，从房间里走了出去。
其实那个时候罗渽民并没有睡着，他跟在父亲的身后，然后躲到灯塔的旁边。
那个一向沉默寡言的父亲，就是在那样一个晚上，拉走了那艘海船，离开了海岛。
离开了罗渽民。就这样把他丢在了这里。
但他没有喊叫，也没有哭泣，只是走上了灯塔，点亮了那盏灯，看着父亲的背影在海面上忽明忽暗，逐渐消失成一个小点。
04.
来到海岛的第五天，董思成无所事事地看着罗渽民在岛上跑来跑去。
"罗渽民，你不觉得无聊吗？"
每天日复一日的生活，让他都开始厌倦起来。有些难以想象，为什么他可以对这样的平淡生活无动于衷。
"不会，我以前经常跟父亲一起的，习惯了。"
"父亲父亲，这个岛除了你我就再没看见半个鬼影，你说你父亲他人呢？"
董思成有些烦躁地不耐，升起的眉头带着些无语。除了郑在玹之外就再没给过别人什么好脾气，也亏得罗渽民从不生气。
可谁知这次，罗渽民却有些愣住了。
他放下了手里的水壶，隔着一片海浪声，抬头与董思成相望。
"很多年以前，他丢下我一个人走了。"
他的语气很平淡，甚至没有太大的波动，董思成冷不丁地被这句话刺了一下，而后再也没法平静下心来。
"……对不起。"
少年还是那么干净明朗，甚至于目光都带着些不可探求的意味。
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一些生疼，被海风刮着，有点湿湿的。
他猛的想起也就是在这样一个日子里，郑在玹就这样抛下自己，一个人去了美国。
四年时间再也渺无音讯。
人们都常常说时间可以抹平一些伤疤。
然而董思成却觉得，大概自己的那双手是带着倒刺的，在心上用力摩擦着，越刮越疼。
他们互相望着，到了最后董思成自己也不明白，到底是在他身上和谁看出几分相似来。
但那绝对不会是郑在玹。
于是他最后深吸一口气，放下了所有的防备和隔阂。
"渽民呐，叫我昀昀吧。"
05.
"你可以驯养我吗？"狐狸对小王子说。
"驯养，就是建立彼此之间的关系。这样你是属于我的，我也只属于你。"
从前的董思成一度很喜欢这段话。感谢那只大胆的狐狸，教会他在爱情里，要给予自己说出口的机会。
虽然最后有些事情还是一败涂地。
他霎时间觉得，罗渽民竟和小王子那么相似。
一样地与众不同，一样地干净无暇。
大概他们之间的世界，隔着一层厚厚的网。自己目睹过太多人的色彩斑斓，在那个喧嚣又零乱的时间里，他走不出，也迈不开那一抹颜色。
他突然有些羡慕起罗渽民。
相似隔着一片海，若自己是天上月，那他便是海底星。趁在海底，隐秘地散发着自己华丽的光。
董思成也曾问过罗渽民，为什么不选择离开这座海岛，找一个适合自己的地方，好好生活。
他只是那样看着自己，眼神定定地说。
"大概是因为使命吧。"
使命？
董思成一下子轻笑出声，少年的面庞还透着些许坚毅，然而他只是觉得好笑。
什么年代的人了，还追崇这些虚无的使命感。
于是他抬眼，带着笑意望进罗渽民深邃的眼眸，语气里含着几分揶揄。
"那你知道什么叫使命吗？"
对面的少年好像愣了一下，因为这个问题而变得有些无所适从。看着他的表情终于不再是那么理所当然，董思成的心情莫名好转了几分。
他低下了头，好半天才慢慢抬起来，沉沉的声音里带着不谙世事的懵懂。
"嗯……我也不是很清楚。"
"但或许，是那种无法放下的东西吧。"
他明亮干净的眼睛撞进董思成的眼眸里，这下换他愣住了。
他只是看着那双含着星辰大海的眼睛，愣怔着，再也没了回答。
或许郑在玹对自己而言，也只是使命感吗。
06.
"你厌倦了吗，这样的生活。"
看着董思成望着海面的背影，罗渽民轻声开口。
他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转过头来，朝着面前傻愣愣的孩子，笑了一下。
那是罗渽民第一次看见董思成对他微笑，他笑的真的很漂亮，好像什么东西一下子抚动着自己，浑身一股电流般的颤栗。
"要我给你讲个故事吗？"
董思成第一次遇见郑在玹的那一年，他十五岁。
年少时候的他无知叛逆又轻狂，干过不少让人啼笑皆非的傻事。郑在玹是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纪里，唯一一个让自己觉得感兴趣的人。
那个时候哪里知道什么喜欢，只是想着，他笑起来的样子真的是好看。能够让自己在那种被万人鄙弃的感觉里救赎出来。
后来那个微笑成了一个执念。
一个挥之不去的执念。
"所以嘛，后来想想当时的我真的是傻。他怎么可能喜欢那样的我啊。"
董思成自嘲地轻笑了两下，然后慢慢低下头去。
"错了。"少年的目光终于从辽远的海面转移回来，看着他有几分黯淡的脸庞。
"我很喜欢你啊。"
第一眼开始的时候。
"呀，你又在说什么胡话……"心跳没来由地滞停了几拍，董思成调笑着转移这几乎让自己窒息的话题。拍拍身上的尘土站起身来。
"我认真的。"
罗渽民没再给他转移话题的机会，也跟着站起身来。
"所以你可以不要走吗。"
"你走了以后……这里就真的只有我一个人了。"
"我……"董思成嘴唇动了动，没再出声。
嗓子突然有些干涩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。他只是沉默的这样看着。
对面少年眨了眨眼，眼底的那抹光亮终究是暗了下来。
07.
那天晚上以后，董思成做了一个梦。
他梦到郑在玹不远万里地跑来海岛找到自己，然后牵起自己的手，对他说，"昀昀，我带你回家。"
郑在玹终于不再惧怕世人的眼光了，他们可以这样骄傲地，幸福地生活在一起。
然而他的脚终究是迈不出半步，似乎也并没有想象中来的那么欣喜。
他只是下意识地回头看着。
不远处的灯塔下，罗渽民站在那静静地看着他，再也没有说话。
被这个梦惊起一身冷汗，董思成再也没了睡意。
从前的他一直以为，只要有一天郑在玹可以勇敢一点，他就一定会不顾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的眼光。
他可以陪他到天涯海角。
现在罗渽民走到他面前，目光里泛着点点的期待，那样对他说。
"你可以不要走吗？"
他没有办法回答，可是有些东西清晰地告诉他，他已经开始割舍不下。
"没关系的。"紧接着，少年黯淡的眼眸又开始熠熠生辉。
"没关系的，我喜欢你就行了。"
因为你是星星送给我的礼物啊。
不久前罗渽民曾这样告诉自己。
现在董思成猛的想起些什么来。
"你要驯服我吗？"狐狸问小王子。
没有。
最后小王子还是选择了他的玫瑰。
08.
好吧，或许比起郑在玹来，罗渽民真的是个行动派。
海岛上刮不起多大的风浪，或许正是因为如此，偶尔的夜里有几分特别的美景。
他说想让自己看一看深海上的星星。
"深海上也有星星？"董思成有些惊奇，对于他这个虽然在海边长大，却没怎么接触过大海的人来说，这似乎有些天方夜谭。
"当然。"罗渽民狡黠一笑，灵动的表情带上几分少年的天真。
"太美了所以想让你陪我一起看，昀昀哥哥。"
扑通——
心脏没来由地漏了几拍。
董思成没敢再看罗渽民的眼睛，只是耳朵却莫名其妙的发烫起来。
这是来到海岛的第十个晚上，夜空中升腾起几分薄雾。
幽深的海面被风吹起几层涟漪。
不知道是哪里的灯光一层一层地打在那海面，滚动的波浪夹杂着一星半点的光，像是揉碎了的星星。
"先不要睁开眼睛。"
罗渽民拉着董思成的手，生怕他一个不小心率先打破了给他的惊喜。
"哦……好了没啊。"少年的声音里还含着软软的鼻音，有点像是在撒娇。
他好像一下子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咸湿味道，伴着吹来的海风，罗渽民松开了他的手。
"可以睁眼了。"
那天的月亮真的好圆，董思成直到很久很久以后还记得。
那是一种什么感受呢，大概是破开拂晓的烟尘，第一束照进来的光芒。
少年还是那时候的少年，回忆终究只剩回忆。
记忆里总有一两些个晦涩分明的东西。
"我没有什么能够给你。"
"现在能够给你的，是全部能够给你的。"
09.
后来发生了什么？
后来发生的事情自己好像不太记得。
是那个时候，郑在玹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，还是在当着罗渽民的面接起电话的时候，他脆弱倒不堪一击的表情。
董思成承认，那个瞬间，实实在在地戳到了他内心最疼痛的点。
于是当他最后挂断电话的时候，少年早已低下了头。
"渽民啊，我……"
"嘘。"
"不要说话。"
他转过身去，没再看董思成一眼。
那一片淡薄如纸的星光，终究是比不过郑在玹的一句诺言。
郑在玹来到海岛的那天晚上，真的如同梦里做的一样，天上没有半分星光。
他说，"昀昀啊，我来接你回家。"
董思成犹豫了几分，朝他迈过去。却又这样停在原地。
他下意识地回头看，灯塔幽暗的灯光照在罗渽民身上，有几分如梦似幻，像是一个冗长的梦境。
要不要最后告个别？
可是他想了想。
微抿的嘴唇闭了又张，终究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。
他只是这样和罗渽民互望着，猛然发现那孩子有一天也学会了与他冷眉相对。
但那或许不是什么怨恨。
是那种再见，却再也不见的怀缅。
10.
游艇终究是加速了，而且越来越快，快到自己一转身，视野中都甚至要消失掉罗渽民的影子。
于是他回头望去，那是他第一次这样看着幽静的海面。
昏暗的灯光下，罗渽民的影子被拉的很长，在绵延的海岸线中，逐渐变成一个小点。
董思成的喉咙突然止不住地开始呜咽，他猛的想起，也就是在这样一个分不清是梦是雾的夜晚里，罗渽民这样轻声问自己。
"你要走吗？"
当时的他没办法回答。
那孩子真的太孤独了，仅仅是听着他海浪传来的声音，他甚至以为自己只要说一个不字，有什么东西都会戛然而止。
但他也没办法轻易说出那样的话。
这样的承诺，他深知自己没力气，也再也给不起。
他只是那样慢慢地笑着，伸出手揉了揉少年松软的头发，带着些小心的试探和讨好。
"渽民啊，害怕吗？"
"嗯，我害怕。"
月光下，他那样看着自己，点了点头。
"你要是走了，就真的只有我一个人了。"
……
片刻的回忆让他没头没脑的愣住，该庆幸这海风实在太大，让他在所有的愧疚和难过之余，也能感受罗渽民万分之一的痛苦。
于是他终于忍不住出声了，隔着这无言的风，最后那样叫了郑在玹的名字。
"在玹啊……"
"嗯？"
他回答地很快，董思成似乎都分不清，那到底是发动机的轰鸣，还是郑在玹浅浅的呓语。
"渽民哭的好难过啊……真的好难过……"
他紧紧揪住郑在玹的衣服，回想着那个孩子流着泪目送着自己远去的样子。没发出一点声音，可是那雨还是淋在他心里。
他无法劝说自己去忽视罗渽民眼底的那一点晶莹。
可是到底该怎么办呢？
或许再也没有人回答。
—END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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几乎算是今天晚上临时完结的，本来想了几个很好的片段，后来提笔的时候全给忘了，只剩下迷茫。
大概是想写一个有点像小王子却又不像小王子的故事。
虽然写的最终不是那么好，也不是我之前想要的，但还是希望你们能够喜欢。
最后送上BGM：HYUKOH——Paul
以上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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